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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朋克救地球【已完结】

死神/鲁道夫

写完了,前文隐藏。

一首朋克救地球

番外1:山下之王

番外2:Du bleibst bei mir!

1.
今天早上我睁眼的时候,已经有个人坐在我床头柜上了。

“这会儿出道还能赶上年底的音乐节。”

死神勾着自己的头发,自以为很可爱地说。

我坐起来,抽出落在腰下的枕头,冲着他的脑袋来了两下。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听得懂。”

“听不懂。”

“听得懂。”

“听不懂。”

我咳了一声,“我说听不懂就是听不懂。”

死神翘着手指拈起枕头,随随便便一扔。那塞满了羽毛的布袋子飞到窗户上,整面玻璃应声而落。

“就是听得懂。”他笑眯眯地说。

“好吧”,我尴尬地说,“我听懂了。”

他飞快又咧嘴笑了一下。

死神从屁股底下抽出一本德国版vogue,洋洋得意地挥了挥手,“明年的开年刊就是你了。”

“你疯了吧,这是本时装杂志,就算是我也知道,她们的封面全是模特。”

“有什么关系,你腿这么长。”

他十分猥琐地打量了一番我盖着被子的腿。

“那我直接当模特好了,还唱个什么歌。”

“那不行。你爸不同意。”他说。

死神从床头柜上跳下来,蹦到我的床上,蹲在我面前。

谢天谢地,他穿了袜子,没穿鞋。

我翻了个白眼。

“我爸也不同意我出道唱歌,你死心吧 ”

他的鼻息喷在我脸上,我不得不往后坐了点。“你偷喷我古龙水了?”

他动摇了一秒,“什么话。你爸会同意的。你看看你妈。”

我妈也是个歌手,要命的花腔女高音,最近据说在德国排《女人皆如此》,半年没见到人影 。

往前数三十年,死神也是我妈的经纪人,他俩第一次登上Opera News封面的那期杂志至今还收在我爸的文件架里。我可怜的父亲,所有涉及他的Gramophone都由我奶奶保存,我妈只怕翻都没翻过。

“我妈也是你害的。”

“又瞎说,你妈是追求自我,自由的女神,多么崇高。你也该像她一样勇敢。”他捧着心,冲我眨眼睛。

老实讲,要不是我从小就认识他,知道他到底是什么鬼德性,我差点都要信他了。

这是一个空长了一张好脸,满肚子坏水,把我家捣得一团糟,导致从来没有人参加我家长日的混球。

更别说他还穿着一身大概是万圣节剩下来的衣服,带着一帮跟班,堂而皇之地走进我的教室,跟我的三年级老师说,他是我爸,专门从地狱赶来看我的合唱演出。

那姑娘当场就感动哭了。

我的童年一度被他可能成为我后爹的恐惧所支配,好在,我妈后来一脚把他蹬了。

从这一点来说,他和我爸倒是打平了。

“那你怎么不发掘我爸。”

“你爸没天赋啦。”他充满嫌弃地挥挥手,“伦敦爱乐和你爸续签完全是看你奶奶的面子。等你奶奶一死,啧啧。”

“别这么说她。”

我奶奶是一个热衷于让我吃胡萝卜、管得比太平洋还宽的女人,我不喜欢她,但我也不喜欢死神这么说她。毕竟,比起不喜欢我奶奶,我更不喜欢眼前矫揉造作的死神。

看到这里你们也该发现了,我们这一家,我奶奶我父亲我母亲,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好嘛。”死神喜滋滋地说,“我们说说你吧。”

“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那就说说你小时候的那只猫吧。”

又来?

“你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他拍拍我的胳膊,抓着我的手臂上下摩挲。“我的小勇士,掐死一只猫。编了个小曲儿,唱给我听。”

他居然还唱了起来。

我费劲把他的手给拨开。他不死心,把手又放在我腿上。我把他的手从我腿上拿开,他又搂着我的脖子。

“有完没完。”我吼他。

“好~不~好~嘛~~”他冲着我的脖子吹气。

“不好。”我说。“别嘟嘴!”

“也别龇牙!你是土拨鼠吗???”


晚一点的时候我终于把死神从我家里踢了出去。

他戴好头盔,骑着那台拉风骚情的哈雷踩了好几次引擎,发出巨大的噪音。就在拐过街角的时候,他抬起头,隔着头盔冲我抛了个媚眼。我赶紧躲在了窗帘后面。

桌上乱七八糟,饼干屑和牛奶洒得到处都是,勺子扔在白瓷盘子上,死神拿它挖果酱吃来着,原本装满的罐子已经空了。

我抱着手盯着餐桌发了会儿呆,思考到底是连桌布一起全部扔掉,还是请个清洁工来收拾,最终决定还是是自己动手。

我父母在我和我妹妹出生时为我们设了信托基金,但我们一家都不善理财,最近经济不景气,投资收益已经很难维持日常开支。我妹妹前年哭天喊地地嫁了人,尚有人可以依靠(老实说,她从小也没有体现出什么独立自信新女性的品质,嫁人未必不是一条好路),我和前女友分手后(这倒是个独立自信新女性,事实证明了我和独立自信新女性不合),自负盈亏,目前手头确实有点紧。

“所以大家一起醉生梦死呀,这是最适合经济不景气时做的事情了。”死神的话浮现在我脑海中。

简直就是放屁。

当初欧洲复兴计划的时候,他一样也在醉生梦死。

————————
电话突然响了。

我接起来,我母亲在电话线那头用一种明显是还没有出戏的梦幻口气对我说话,“破对头说你又残忍拒绝了他?”

我一头雾水,“破对头是谁?”

我母亲在那边顿了一下。要我说,她一准恼火了。但为了优雅和体面,她很快把自己的情绪按捺下来,用一种可能是和电视育儿节目学来的、自以为很温柔的语气
说,“potato,der Tod”

哦,破对头倒是个好名字。很适合他。我心说。

“我觉得他的提议倒不错,你应该试一试。”我母亲说。

“我以为你们已经分手了。”我说。

“什么话。”她的声音突然尖刺起来,可能是恼怒让她忘记了维持优雅吧,但她立刻就控制住了。

“鲁道夫”我母亲继续假装耐心和温柔地说,“你没有什么指挥的天赋,钢琴弹得也很不入流,虽然你十岁前参加过唱诗班...”

“好好好,那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知道我知道。”我打断她。

不要说得就像是我自己期待去唱诗班一样。

有一个9岁的小男孩,穿着圣诞老人装在教堂唱诗班唱完一整首红鼻子鹿,台下兴高采烈的家长里,挤着一个力图让他妈妈离开他爸爸的罪魁祸首,还高举着手机和摄像机。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鲁道夫你在第四个小节就跑调了。”

这着实不是什么甜蜜的童年回忆。

“他可是建议我去搞摇滚。烫头,眼线,摇滚,母亲,父亲会被气死的。”

“要我说,那样可能对你父亲更好。”我母亲说。

这是什么话????

“哦不。”她也意识到其中的不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反正你已经够叛逆了,你父亲不会因为你去搞什么摇滚就和你断绝关系的。”

那倒是的,否则他早就和你离婚了。我想。

“我并不叛逆。母亲。”我耐心地对她说,“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平和且快乐。”

“噢是吗,可你写的专栏文章不是这么说的呀?就在昨天,你父亲还给我打电话,你在报纸上说,你觉得应该把可怜的msl全部赶出匈牙利。”

“槽。我父亲还和你说这个??等等,我父亲还和你说话???你们不是要离婚???”

但是我想了想,打从我一生下来他们就说要离婚。

后来我妹妹出生了,他们说要离婚。

我妹妹长大了,他们说要离婚。

我妹妹都结婚了,他们还是说要离婚。

看来这婚是离不了了。

“鲁道夫。”我母亲略过了她和我父亲关系的问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有那么多牢骚,又没办法养活自己,我觉得去当个摇滚歌手不是个坏主意。况且所有的摇滚歌手都很多牢骚,还容易走极端,也没人计较他们到底跑不跑调,我觉得,这真是再适合你不过的职业了。”

我真不知道她是在骂我,还是在夸我。

“好了好了,我还忙,挂了啊。我也爱你。”我说。

就在我把电话放回原处之前,我母亲还在电话里向我灌输人生经验,“鲁道夫——”

真是。早干什么去了。

去你的吧。我心说。我可一点也不在乎。
2.
我奶奶把我三十岁而一事无成又如此乖张孤僻的缘由,全部归结为我母亲执意要自己抚养我。

我虽然不认为我那好妈妈是什么儿童教育专家(坦白来说,一点也不,她甚至没有管过我),但要我跟着我奶奶长大,重复我父亲被母亲和妻子左右拉扯的人生,我的内心绝对是拒绝的。

在我三十岁这年,既没有妻子,没有固定交往的对象,与所有亲友乃至血亲——父母和妹妹——关系都不甚良好,无异于为我父母过于虚情假意的社交圈里添加了上好的谈资。

就想想每年圣诞节吧,当一大家子齐齐聚集在呼啸山庄似的破屋子(说好听点是古堡),那场面可是美妙非凡。

我的姨妈年复一年地痛斥在座所有未婚男女,理由是我们对人类繁衍毫无责任心与行动力。

我母亲的一个表亲,十六岁出柜,如今看谁都是同性恋,我也不能幸免。

还有我的外婆,她和我奶奶是亲姐妹,刻薄和挑剔如出一辙,发起牢骚来连我母亲的脸都挂不住。

毋怪死神不能取代我父亲坐在长桌上席——只怕他还没打开心爱的果酱罐子,就会被我外婆差人叉出去。

至于我父亲的家族,呵,那更是一台大戏。其重中之重还是由我那长命的奶奶领衔,内容主要包括但不限于:

我母亲的劣等血统。
我父亲在择偶上的一时疏忽。
我妹妹的裙子是她不喜欢的颜色。
我的头发没有剪成她喜欢的那种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我祖父向她求婚的发型。
新来的管家居然严格遵守八小时工作制。
俄罗斯人又对乌克兰人做了什么。
波士顿交响乐团新排的协奏曲就是一桶垃圾。
为什么摇滚、乡村、jazz等一切非黄金时期古典音乐还没有从地球上灭绝。
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要我说,我的亲戚们,不论男女,实乃是我专栏创作的缪斯。单单是和她们共处一室一晚,不但能收获香槟、红酒、剧烈的头疼,更能收获无数的写作话题,可庸俗可尖酸,不可谓受益不丰。

有一次我大意了,把这本应深埋心底的腹诽说给死神。

当时他载着我,于新年的午夜时分,骑着哈雷奔驰在逃离呼啸山庄的路上。

我俩都没有戴头盔。

风吹得我狂飙眼泪也就算了,还吃了一嘴他的金毛。

“槽。你就不能把头发绑起来吗。”

你们猜怎么地,他示威似地踩了一脚油门。

“咔咔咔咔,你这孩子事情可真多。”

“嫌烦你可以不要来。”

“你又忘了”,他冲着前灯照亮的一小片空地大呼小叫,声音卷在引擎声和风里,居然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鲁道夫,你只要呼唤我。我一定会来。”

噢,是吗。

我可不记得什么时候叫过他。

他难道还能是个uber司机不成。

事实上,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呼唤过他。
仔细想想,我连他的名字都说不上来,不然也不会觉得破对头这名字有多新奇。

但转念一想,如果这是我母亲对他专有的爱称,多少会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肉麻兮兮。

你们也不要觉得我这么说,是因为我对他有什么不合时宜的念头。

没有,完全没有。

从小到大,他仿佛参与了我的整个人生,但我一点也不觉得他很熟悉,也完全不能对他掉以轻心。

他就是个地狱来的骗子。 母亲说的话我偶尔还听上一听,死神说的话我却是一句也不信的。

————————
我在白天几乎不出门,过着十分随意而散漫的生活。
起居室里有一扇巨大的窗户(就是我和死神隔着玻璃对峙的那一面),采光很好,我很喜欢。

通常我会在窗子下面坐一整天,敲完一篇荒诞无稽的稿子,随随便便地检查检查拼写,觉得差不多就投递到编辑的邮箱里。

但这天我的创作意图完全被死神打乱,任谁起床时看见不想看到的人都不会很高兴,这种合情合理的起床气一直连绵到了下午。

五点钟了,我确信自己什么也写不出来,索性就把笔记本合上,穿上外套,锁了门,打算去酒吧喝两杯。

前几天我遇见了一个叫玛丽的年轻芭蕾舞演员,运气好的话,今天还能偶遇她。

这么想着,我又折了回来,把吉他从橱柜里捞出来。

我常去的那家酒吧“梅耶林”在城市另一头,等我推开门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有些人了。

鲁契尼在吧台后面,心不在焉地擦一只玻璃杯。看到我,他冲我扬了扬下巴。

“他今天还没来。”

“他?”

我反应过来,他可能不知道我和玛丽的那一晚韵事。当然,我也没有什么义务要通报给他。

鲁契尼指的是死神。

他以前给死神打工,专职我妈当助理,后来据说和伟大的茜茜殿下关系处不好(可以理解,很可以理解,只要不看在她脸的份上,正常人都和她关系处不来,正常人也不能像她那么drama queen),所以辞职了。目前是一名职业道德并没有明显长进的酒保。

“关我什么事?”

他咧起嘴角笑了一下,一口牙白得晃眼。“说说而已嘛。”

“玛丽呢?昨天她来了吗?”我问他。

“玛丽?”

一阵无名火向我心头烧来。

“别装了。你知道我说的谁。”我用手在胸口比划了一下,“玛丽。”

鲁契尼恍然大悟。“跳芭蕾舞的大胸姑娘?可不得了,昨天被死神拒签,哭哭啼啼地走了。我猜这会儿她已经回乌克兰了。”

槽。存心就是和我过不去。

他给我倒了杯酒,靠在吧台上和我聊天。“我看见你的吉他了。唱一个?”

“没兴致。”

“不就是走了个妞吗?待会儿让死神穿裙子给你跳个舞。”

我可求求你放过我吧。

那场面太美,他腿毛都没刮干净,一抬腿全是不可描述。

对了,如果你们没忘记的话,就是在三年级家长日。
“少给我提他。”

“为什么?你小时候不是很喜欢他吗?死神长死神短的”, 鲁契尼冲我挤挤眼睛, “全世界都知道你掐死了猫。还有首歌来着。”

你也来?

到这里我不得不声明一番。

我没有掐死什么猫。完全没有。我不知道这种谣言是哪里来的,但我怀疑是死神捏造的。他一直以玩弄我为乐。

“闭嘴。”

“好啦。不要这么容易生气。”

突然,我意识到有一个问题,鲁契尼没准可以告诉我答案。

“你知道死神叫什么吗?”我问他。

他的黑眼睛眯了眯,充满警惕。

“你不知道?不是,你问这干嘛?”

“问问而已。哪有人真叫死神的?”

“这个嘛。”鲁契尼的眉头舒展开了,露出一个白痴一般的假笑,“他以前那个名字更有病。”

“噢?”

我期望能够获得一些线索。

“他以前叫死亡来着。后来挖掘了你妈,成了金牌经纪人,开了自己的公司,改名叫了死神。”

这种脑部残障操作确实很有他的风范。

“我不明白。那他到底叫什么?”

我断定鲁契尼肯定知道,就算死神没有主动告诉过他,作为前下属他总该在哪里看到过吧。

“你问这干什么?”

他盯着我的眼睛。我一阵心虚。

“能干什么?我总不能和一个名字都不知道的人签唱片合同吧?”我假惺惺地说。

鲁契尼哈哈大笑。

“你不会不知道,你呼唤过他。”

这就是胡扯了,鲁契尼不可能知道我不知道的事情。我归纳总结了一番,认为直到现在他也和死神一伙。

哎,满肚子坏水的东西。

这天晚上我还是被鲁契尼赶上了台。他承诺我无限续杯,我也就勉为其难地唱上两首,反正也没有姑娘。

唱到死神走进来时我已经有些醉了。

死神在台下看了我一会儿,明明早上走时还梳了头,这会儿又蓬了。

唉,关我什么事。我连他名字都不知道。他不是我叫来的 。

要说我真喜欢这首歌,今天已经唱两次了(反正也没有人听)。

一切已成过眼云烟。

一切都是老调重弹。

死神在下面给我鼓掌。我才想起来,这首歌是他写的,我顺手谱了个曲。

一时间我看着他,多少有些尴尬。

我已经长大了,为什么他却不见老?

“鲁契尼!”

在歌与歌的中间,鲁契尼殷勤地给我端来酒。死神坐在三米开外,笑意盈盈,网铺得很开。

杯口很浅,心很深。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一头栽在床上,就这么迷迷糊糊又过了一天。

我在被褥里露出一只眼睛看他。死神像个鬼一样站在我的身前。

我问他,你到底叫什么。

他不说话。

我费劲地回想了半天,确定什么也没有,连绵的睡意袭来。

我说,“算了,我不在乎。”

却听见他轻声笑了一下。

“噢。是吗?”

3.

“梅非斯特。”

“又错了。”他笑嘻嘻地给自己倒上咖啡,“再想。”

我把《浮士德》扔在床上,床垫发出一声闷响。“不猜了。”

“随你高兴。”他把杯子推给我。

“你在这里我可没法高兴。”

何止不高兴,简直要被活生生怄死。

我抿了口他的咖啡。

“基督啊,你放了多少糖?”

我喷了出来,没有提防他正坐在我对面,褐色的液体溅得他雪白的衬衫上星星点点。“它从古巴飞来不是给你炼魔药的!”

死神一手揭开已经空了的糖罐子展示给我,一边拎起衬衫,不让它粘在自己前胸。

我从纸巾盒里揪出两张纸巾扔给他。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难道不应该给我找件干净的换上?”

我用自己的人格担保,他说这话的神情,和“你难道不应该请我喝杯酒?”,“你就不想给我一个吻”,或者其他类似的不得体不要脸的话没有两样。
“矫情。”
“你这时可一点也不像茜茜的儿子。”他说。

这还用你说?

我母亲可是维也纳著名的服饰美容狂人,一把年纪还在和新生代争奇斗艳,玻尿酸与肉毒杆菌浇灌的女人。

不过,也就只有这一点不一样了,对此我心知肚明。

谁都知道我最像我母亲,我们的亲缘来自上帝。

女歌唱家性格孤僻,吝于向他人展示除了歌喉和戏剧性品德之外的一切所有物,毫无奉献精神。可她诞下的衍生物,身不由己,恰如浪潮,一次又一次地拍向人生的悬崖峭壁。

这种相似给我带来的财富不过两件:

母亲的放任疏远;

和我的自生自灭。

前一件自不必细述徒生唏嘘。

至于后一件,无论死神多少次戏谑我跑调的第四小节,我母亲又如何百般拒绝评论我的艺术天赋,人不能否认历史,更不能否认存在。十年前我在佩萨罗音乐节出道,确实被某些人评价为花腔男高音中孤独的领跑者,百年来最好的罗西尼式男高音。

维也纳,萨尔茨堡,芝加哥,邀约塞满了信箱;阿尔马维瓦,奥塞罗,费尔南多,我尽数扮演。

歌剧,音乐会,唱片发售,无一不成功,无一不精彩,无一不满堂叫好。

那五年我几近渡过一个人一生中最为光鲜的时刻,在整个业界风头无二。

专业杂志上大幅刊登我的介绍,名流之间尽是我侃侃而谈的嘴脸;或是我以最年轻的评委之身列席最权威的歌唱大赛,点评那些和我年纪相仿、甚至年长于我却未能成名的挑战者。

不是没有评论说我借了哈布斯堡的世家荣光,所谓优秀不过徒有其名。可那毕竟是少数,如若没有批评,赞美便不能显现出它的意义深刻。

我攀上一个资质平庸的人一辈子也不能想象的高度,所收获的称赞与关注如此甘美,鬼火般吸引一个从未见过光的人全然放弃矜持,于镁光灯下惺惺作态。

我要愈发不知节制地歌唱,我要更加不知羞耻地表演。

也是在这几年间,我母亲依旧对我视而不见,公开向杂志表态不要把我和她捆绑在一起,整个古典音乐圈都知道我们形同陌路。

我父亲却试图校正我,想引导我走一条更为保险的平坦之路。

可我哪里听得进他的话,那些电话、信笺,全部都被我束之高阁。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变数,我车祸前最后一次与父亲谈话,是他专程从伦敦飞来费城,守在后台,为了在音乐会结束后与我相谈。

“你在电话里从来不听我说完。”他忧心忡忡地坐在沙发上,长途飞行尽显疲态,“不要在记者面前装模作样了,炫耀你有多成功只显得你庸俗不堪。鲁道夫,你该沉下心来,别再像个傻瓜一样滥用自己的天赋。”

我站在他面前,垂着头俯视他日渐稀疏的发顶。

我可怜的父亲,上帝从来不偏爱他。

“这是我的权利。”我低声说。

他的瞳孔里倒映出我的身影,“在你之前不是没有天才,你这是在名利场自寻死路。”

“不会那么糟糕的,父亲。”我故作轻松地说。

“别拿自己的职业生涯冒险。”

“就像我母亲?”

这话说错了。

我的本意只是调侃,在我几乎算得上那妻离子散的父亲看来,或许更像挑衅。

他一把拽住我的袖子,“别给我提你母亲!”

我慌了。后悔、愤怒和不甘交缠在一起。

 “为什么不行?她总是和我一样,你不懂她,所以她才离开你身边。”

“不是这样的。”他挣扎地说,又重复了一遍。

“不是这样的。”

 “只是您一厢情愿吧。你是害怕我说出事实,怕失去希望,怕无法面对未来。”

“只有你这么想,因为你什么也不懂。”

“我当然知道。如果都听你的,你只会引着我们,走向那些迂腐的,过时的,散发着教条气息的,令人厌恶的老传统。”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父亲攀着我手臂,双肩垂下,眼睛里暗沉一片,没有寄托,也没有光彩。仿佛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

“别拦着我。”我说,“父亲,如果你一定要批评我,那么你最后唯一可以得到的,只有恨。”

这场谈话不欢而散,他连夜飞回伦敦。

这时我还不知道,所有命运慷慨给予的苦难,都只是苦难;而它吝啬给出的礼物,竟全是是绑着缎带的魔盒,审判日的来临,魔物自会飞出。

直到我在医院苏醒,死神方才重新出场。

我在罪恶之夜里呼唤他的名字,他是从我梦中走出的人。

我记得他。是的。我记得他。

“你来干什么。”

我的嗓子毁了,high C成了想也不要想的幻想。不需要医生来通知我,碎掉的玻璃再偏几寸,我的人生也走到尽头。

“鲁道夫,你看起来一团糟。” 他在一片漆黑中,唱歌似地说。“你总是这样呀。”

那时我还是个孩子。

那时他曾对我许诺,会一直陪在我身边。

“开灯。”

死神旋开一盏夜灯,坐在满室的柔光中,身后放着花篮,缎带是我母亲喜爱的样式。

他看着我。

我看着天花板。

二十五年人生如走马灯轮转,万花镜一变再变,来于尘,终于土。

“我完了。”我说,“我完了。”

而他轻拍我的枕头,像那位永远缺席的母亲一样地说,“这个嘛,谁说不是呢。”

妈妈,我完了。

——————————

“算了。”我说。

“又来了。”死神说。“你不在乎对吧。一天要说二十八次,等你老年痴呆的时候,大概就只会说这一句话了。”

我仔细算了算。

“胡说,最多不超过二十。”

而且,要痴呆也是他先痴呆。

“但是你总是记得叫我的名字,对吧。”他冲我意义不明地眨了眨眼,“对吧对吧。”

我恼火得很。“讲道理,我现在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好不好。”

“噢,鲁道夫,你知道的。”

“不,我不知道。”

“你知道。”

“不知道。”

“知道。”

“不知道。”

“那我把你昨天唱歌的视频放上youtobe了噢?”

上帝啊,你的造物中还有比他更不要脸的吗?

“我再想想。”

“我已经放上去了。”他摇了摇自己的手机。

我看了一眼他的手机,一股血直往我脑子里冲,耳朵后面的大血管突突狂跳,简直要被他气绝。

他的手机屏保是我十岁时的证件照。

“给我拿来。”

死神连人带凳子都往后退了一步,在地板上落下刺耳的声音。

“你要看吗?点击率还不错。你要是不愿意,我就直接找人处理处理放itunes。茜茜同意了,你爸的想法没人关心。”

“求你了。”我发自内心地恳请他,“去德国追求伟大的伊丽莎白女士吧,我再也不说你破坏我父母的婚姻了。真的,婚姻制度百分之一百是对人性的桎梏,从一而终这种腐朽的观念必须被所有人唾弃!快去找你自由的女神吧!”

“什么话。”他故作童真地扑闪长长的睫毛,“坏孩子。我和你妈妈从来都是纯洁的友谊。”

我可去他的吧。信他才是有鬼。

我母亲在我的职业生涯完全被摧毁后方才感到后悔。

但正如我人生座右铭所述,我不在乎了。

我曾经将一个孩童能够给予的爱毫无保留地敬献给她,却被她以人应该完全依靠自己的理由拒绝。

如今她终于得知消息赶来,在我床前落下不知是悔恨当初、还是欣喜于我依旧幸存的泪水。
老实说,我的内心毫无波澜。

“我亲爱的孩子,我爱你啊。”她抚摸我的额头。
可是那对我又有什么意义呢。爱从来只对能够回应之人才有意义。

越过她因抽泣而起伏的肩头,死神靠在门板上,遥遥向我致意。

我什么也不在乎了。我的天赋死了,既是杀死我本身。

那之后,由哈布斯堡家族出面向Opera News要来版面通告我的隐退。我母亲唯一一次以歌唱家的身份评述我短暂的职业生涯,身旁坐着我那忧心忡忡的父亲。

“又给茜茜涨了些粉丝吧。大概。”

死神抖开那份杂志,轻描淡写地说。

第二个月我出院时,窗下已没有任何记者。

我是个一无所有的人。

————————
4.

“手机拿过来。”我说。

我不是想看死神这个神经病到底录了什么,是他非要在我对面自顾自地播放。

“不拿。你一准给我摔了,小坏蛋。”他挑了挑搞笑人物般的眉头。

“我保证不摔。”

“真的?”

“比你的门牙还真。”

“唔……其实吧,”他居然给我支支吾吾,“……前两年我翻你窗子的时候磕了一下,后来换了烤瓷牙……”

“……”

“你不可以嫌弃我!”

我看着他。

他冲我眨眼。

我看着他。

他冲我眨眼。

我看着他。

他冲我眨眼。

我还能和这种妖人说什么呢。我恨不得一凳子打死他。

“滚。滚出去!”

“给你给你!”他欢快地凑过来。“又生气了!我去看看有没有猫。”

我恨得咬牙切齿。“你存心就想给我找不痛快。”

“才没有。都是你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他甜甜地说,“从那么小就开始——我不是来了吗?”

他把手机塞到我手里。

那里面我傻头傻脑地抱着吉他唱歌,罗西尼和High C早已远去。一切已成过眼云烟。一切都是老调重弹。

“你的声带没有问题。”他说。

我却看到他的关注列表里有一个神里神经的主页。

我问他。“'戳戳戳死你'是谁?”

“鲁契尼呗。”

……神经病啊!

“他有个经典视频!”死神一只手环过我的脖子,把手机拿走,举高,在屏幕上戳了一通。

说真的,有必要用这么别扭的姿势吗?

“手拿开,你脸离我远一点。”

“好嘛。”

“我看不见了!”

他喜滋滋地又凑了回来。

结果我一看又被气得半死。

我要杀了鲁契尼,这他妈还是我在唱歌!

“为什么没有人录我在写作?”

“哦亲爱的,”死神贴着我的耳朵说,“你写作时头都不梳,样子可不好看。”

好看那是为了泡姑娘。

“关了关了。”

“不关。你看。”

我看什么看。我记得清清楚楚。

不,不能这么说。

我确实记得自己唱过这首歌。但每次我在梅耶林,都在感叹人生无望,为了麻痹自己,喝得醉醺醺。

那里面,舞台上的我梦游似地唱

sweet dream are made of this
who am i to disagree

声音像枪管里喷出的一口烟雾。

鲁契尼在一旁吹口哨,“美国偶像!美国偶像!”

死神坐在台下。两只杯子里的冰以同样的速度融化。

some of them want to use you
some of them want to get used by you

我说求你回去吧。你回去我母亲那里吧。我不再需要你了,真的,真的。

他美好的面颊微笑,口型依稀是,“叫我的名字。”

在一阵杂音和晃动中,我清楚地听见了。

我叫他。

我确实记得那个名字。

面纱散落,雾霾散尽。

死神在这段视频的结尾说。
“你呼唤我,我便不能离你而去。”

这便是甜蜜的梦。
任谁也不能否认。

————
我和死神进行了签合约前最后的谈判。在梅耶林早就转不动的镭射灯、死神的跟班(或说秘书)、诸多酒客、有弱智网名的鲁契尼,以及新来的漂亮姑娘的见证下。

我问他,“你就不怕我跑调?”

他满不在乎,“摇滚歌手要什么调?”

“破音呢?”

“就说你一时兴起开了黑嗓。”

“出道可以,我要组乐队,乐队里一定要有个姑娘,胸最少得是D。”

出人意料,他定定看了我一会儿,笑了。

“可以。”

“合同拿来。”

鲁契尼从吧台下拿出了合同。我就说他们是一伙的。

“等一等。”死神按住我的手。

“干什么?”

“亲一个。”他厚颜无耻地说。

“亲一个。”鲁契尼大呼小叫。

“亲一个。”跟班、酒客和漂亮姑娘们纷纷起哄。

“亲一个。”镭射灯轰地砸在地上。

瞧这次是谁抓住了我。

不是死。

当然也不是爱。

————————

发第一张专辑的时候,死神和《滚石》谈妥,他们派来了一个实习记者。

年轻人坐在我面前,紧张地翻开了自己的备忘录。

我们坐得很近,他逐字逐句地念自己早先做过的功课。

“父亲是指挥家,母亲是歌唱家,经纪人是……死亡?”

在他身后,死神正托着裙撑,人猿泰山似的跑过后台。

我叫他给我找个d杯的姑娘,他妈的他给我搞这个?

于是我板着脸,很严肃很冷漠很符合我摇滚歌手身份,不屑一顾地说。

“只有死亡,是我自己选的。”



end



不许打我!
否则还手!
死神我脑的麻袋,鲁道夫你们脑谁都行,腿长尤佳。
罗西尼式男高音有原型,而且人家还在唱!唱得可好!

写这篇的时候我基本已经放弃了要塑造死神的形象了,选pov也是因为可以名正言顺的只塑造鲁道夫的形象,所以就.....搞出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人设和设定。

至于死神。稍微保留了一点原作里“每个人看他的形象都以自己的意志决定”的设定,所以出现了鲁道夫、茜茜和鲁契尼对他的描述不太一致的情况。当然,虽然这么说,也可能是因为我笔力和逻辑都不太管用,写不出内在的一致性。

成稿以后我看了看,自我感觉鲁道夫又丧又衰又傲娇嘴硬又情有可原倒是写出来了,一个基本上不满足他的所有需求但是又一直都在的死神应该也写出来了。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再深挖,但是再挖下去免不了又要搞长篇的精神污染了,所以还是算了。

用惨故事打动人太容易了。我选择大家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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